就算是没什么事干的混混，到了傍晚时分也会急着回家，即使是调皮捣蛋的小孩子，临近天黑的时候也会惦记家里的灯，而莫妮娜既然在屋子里等我，那么我自然也在夜晚来到之前做好了回家的准备。
很快，我把装着战利品的竹筐放在莫妮娜的小屋子门前的台阶上，然后吱呀吱呀地踩着木质的台阶上到门口。正准备推开门，忽然听见一道男声从木屋里传来。
这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，远一些的密林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，近一些的也只是勉强可以看清轮廓，而远处住宅区的灯火已经亮起（那里有路灯），说明此刻的时间之晚。
这么晚了还来造访的，会是什么人呢？
我将耳朵贴在木门上，仔细听着里边的动静，接着那道从木屋里传来的男声更清晰了些——这时我听清了，那是领主的声音。
“莫妮娜，她还没回来么。”
人在聊天的时候，如果不是扯淡，那么一般都会有一个作为主题的事情。这件事情有一种独到的特殊性，只要聊天的双方都全神贯注，那么必然是两句不离这件事情。从这个角度来讲的话，谈话的主角似乎是我……
“……她还在田里呢。”这时莫妮娜的声音，“今天是她的生日……领主大人，求求你别这么做。”
……别这么做？
“这是必须的。”领主的声音继续道，“她既然是‘围墙之内’的一份子，那么就必须遵从。”他的声音比此前任何时候都更要显得冷淡。
“我不明白，维丹利•爱德华•克罗斯蒙特先生。”长长的一串全名被她报了出来，语气微微变得冰冷了一些，“如果您非要坚持的话，小洛瓦夫莱她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我不需要她的同意。”领主说道，“我是放逐她父母的人，早就不期待她的认同了，而且这些年，她或多或少已经猜了出来……所以，要在长大之前，阻止她步她父母的前尘。”
附身贴在木门上倾听着，发丝垂落到嘴边然后被咬住，恍惚之中，豆大的泪珠渐渐滴落。
我愣了一会儿，意识到是洛瓦夫莱的情感又在影响我。
“她是少数还有生育潜力的女性……这些年我们的人口一直在减少……特里克•诺科说得没错，我们已经到了灭亡阶段，也就是，一个文明的尾声。”领主说道，“自从我的父亲下达禁止一切激烈行为的禁令以来，人们的所有可能过于激烈的隐私活动都要遭到监视，包括生儿育女的过程。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谈起一个必不可少却又令人尴尬的话题时，人们往往会咳嗽一声的那样。
“我没有子嗣，所以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洛瓦夫莱——其他家族的新生代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，所以，继承这个庄园（说到这里时，他不知为何自嘲地笑了笑）的重任只能交到她的身上。”
……继承？
“我需要对她的大脑进行一些必要的处理，以防出现过度的情绪波动……”领主说着，忽然屋里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，但很快又平息下去，“……莫妮娜小姐，很抱歉，你不知道‘天灾’的存在，所以总是心怀希望地让洛瓦夫莱拥有自己的情感……对此我很抱歉。”
听到这句话时，我先是惊诧一阵，随后很快又陷入了浑身的冰凉。
在平时，莫妮娜才不会对我的情绪流露产生什么抵触心理，只有在公众面前的时候，她才会让我控制自己。那么，今天早上她如此生气，是否说明当时领主就在一旁观察着？领主是否在更早的时候就决定好了刚刚说出的那一打算？
除此之外，真正让我感到浑身发寒的，还是那阵不小的动静。在一个不大的屋子里，两个人相离不远的距离，除了摔了一跤以外，还有什么事情能导致那种沉闷的挣扎声，和那阵重物倒地的声音？甚至隐隐约约间，我还听见了一阵来自电流的滋滋声。
莫妮娜在那阵动静后就再没有出声，四周陷入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，除了领主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以外，只有砰砰的心跳声和几声虫子鸣叫的声音出现。
我将身子从紧紧倚着的木门上支起，然后把身体的重心重新放回腰部，最后几乎是挪动着将手掌的压力慢慢转移，祈祷这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。
很快，我注视着这座此刻昏黑得有些诡异的房屋，一步一步向后退去，仿佛只要我一不留神，这座房屋就会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，将我吞入它的腹中。
除此之外，我还在错觉中似乎能看到，就在我刚刚倚靠着的那扇木门的后方，一个壮硕结实的人在将昏迷的女人安置好后，平静地坐在与木门正对的一张小椅子上。而那人一双淡绿色的眼睛低垂着，眼神平静地令人胆寒，就像已经布置好陷阱的猎人那样从容——只要他见到猎物，就一定能将猎物牢牢掌握。
……
天暗下来，繁星在苍穹之上升起，而我在一片漆黑的草坪和密林间穿梭。很快，就到了白天时的住宅区外的一片荒地上。
远远的，就能看见住宅区里的路灯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，将这些古旧中世纪才能见到的房屋照得灯火通明。
进入住宅区后，街上几乎空无一人的景象显得十分瘆人。
领主曾颁布过宵禁的命令，而这禁止了人们在晚上七点之后离开家门、走上大街。
虽然我不知道实施宵禁的目的为何，但无论如何，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有光亮的地方，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。
于是我悄无声息地在小巷之间穿梭，尽量不让自己在街道上逗留太久，同时也留意着四周，以防那发现我已经消失的领主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找到我、追上我。
很快，我的脚步踏在建筑物的阴影上，来到了先前与莉莉娅所约定好的地方。小巷里没有人。
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久，我知道自己这算是早到了，于是缩在一堆杂物的后边，尽量将自己的身形遮蔽起来，蹲在角落里，静静等待着莉莉娅的到来。
刚刚在田野间逃跑的时候还没有察觉，现在到达目的地后，精神便一瞬间松弛下来，导致困意如洪水猛兽一般侵袭我的脑海。我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。
混沌和黑暗笼罩视线，疯狂的风声和谵妄的嘶吼从我的耳旁呼啸而过。
等我一身冷汗地醒来时，看到了稍稍令我有些安心的一幕——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缓缓穿过小巷，向着我的位置走来。我正是被这阵清脆的脚步声所吵醒。
莉莉娅的表情看着有些疲惫，又暗藏几分释然的情绪，像是刚刚解决了某些对她而言的难题一样。
“顾灵，你来了。”莉莉娅的表情看着有些开心，“等等……你看上去不太好。”她改口道，语气也随之严肃起来。
我扶着墙站起身。
我很快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同莉莉娅说了一遍。
“……这样么。”莉莉娅握住我的手，“我在呢，我在。别怕。”
我摇摇头：“我可没怕。”
我看见莉莉娅露出一种沉思的表情，似乎是在组织语言。不知她是想说些什么。
“你有没有觉得，这里的人都过于冷漠了一点。”莉莉娅很快便说道，“我的意思是……他们的喜、怒、哀、乐……你有见识过么？”
经她这么一提醒，我才意识到，除了熟悉的莫妮娜和现在的维多利亚以外，洛瓦夫莱的记忆里只看到过其他寥寥数人的笑容。
“……你是说？”我顺着莉莉娅的话说道。
“我的猜测是……”莉莉娅用食指与拇指捻住下巴，微微摇晃着脑袋，“……或许存在这样一样事物，使这里的人们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感，使领主制定出相关的庄园法来约束人们的情绪，并且使人们建造了那些围墙……”
说完，她眺望了一眼天空的远方。
顺着她的视线，我可以判断出，将那些点点星光与漆黑一片分割开来的、明暗分明的分界线，正是那堵巨型城墙的顶端。它绵延数里，直到视野望不见的尽头。
“我有一个想法，今晚就可以实施……”莉莉娅的语气犹豫了一下，但还是说了出来，“顾灵，既然你现在不能和莫妮娜待在一起，那么，和我一起去把一个家伙救出来如何？”
“好，但是……救什么人？”我下意识问道。
说来也怪……当我这么问出来的时候，我就已经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了。
“去救一个或许距离真相最近的家伙。”莉莉娅说
。
她停顿了一会儿后，才接着说道：“我们要救出的人是……”
“特里克•诺科。”我接着她的话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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